假如有人到访邯郸路上的复旦大学，很快就会发现，校园里，以“卿云”命名的地方很多：校门口的纪念品商店叫“卿云轩”，北区学生宿舍有“卿云苑”；进校门右拐，依次还有“卿云亭”“卿云楼”和“卿云宾馆”……至于以“卿云”为名字的墙报、刊物、社团和微信公众号等，更是不胜枚举。

　　“卿云”即“庆云”，祥瑞之云也。它与复旦校名同源：“卿云烂兮，糺缦缦兮。日月光华，旦复旦兮……”（《尚书大传·虞夏传》）这一诗句，描绘了一幅彩云漫卷、日月同辉的绚烂图景。1905年，马相伯先生着手创办一所新型私立学校，于右任先生借用“卿云”诗句，提议以“复旦”定名。从此，“卿云”一词，即与复旦紧密相连。

　　“卿云”是复旦关键词，寄托着美丽与光明。不过，“卿云”的另一层含义，却从未有人在意。在我看来，既然是“云”，就必有“云遮雾罩”之时。《史记·天官书》曰：“若烟非烟，若云非云，郁郁纷纷，萧索轮囷，是谓卿云。卿云（见），喜气也。”这段话，用以解释“卿云”为祥云，自然不错；但我以为，把它理解为“云团重重、屈曲盘绕”，也未尝不可。事实上，复旦百年，既有卿云糺缦之景，也有波谲云诡之时——很多复旦历史之谜，像云，似雾，层层叠叠，“萧索轮囷”，至今未解。

　　1922年8月，哥伦比亚大学经济学博士李权时到复旦商科任教。在复旦早期教授中，“博士”凤毛麟角。李权时因此被学生们称为“小李博士”，以区别于德高望重的李登辉老校长。对于“博士”头衔，李权时自己也很看重，他的不少著作，均以“李权时博士”署名。在当年经济学界，李权时与马寅初先生齐名，被称为“南李北马”。他的经济学理论，曾影响过几代经济学家，于光远、许涤新先生等都曾读过他的著作，或听过他讲课……这个经济学权威，后来为什么销声匿迹了呢？

　　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，复旦学生群情激愤。9月28日，在李登辉校长支持下，学生们组成声势浩大的请愿团，赴南京请愿，要求国民党当局出兵抗日。请愿团总指挥，是新闻系学生陈传纲。陈传纲后来加入中国共产党。1940年，他奔赴延安，任职中央政治研究室。他还是新中国法制建设的开拓者，上世纪50年代末调任复旦党委副书记、副校长……谁也不会想到，40年代末，陈传纲曾被卷入过“王实味案”。而且，在“王实味案”中，竟有三位是复旦人——这，究竟是怎么回事呢？

　　1945年3月5日，复旦校友、“民主教授”费巩先生在赴北碚复旦讲课途中，在重庆千厮门码头被国民党特务绑架，后被秘密杀害。费巩失踪时，他的身份是浙江大学教授。但是，我在复旦档案馆中却发现，就在此前一个月（2月1日），复旦校长章益先生曾向费巩发过聘书，聘他为“本大学法学院政治学系专任教授”。据费巩日记记载，他自1945年2月起在浙大“休假”，赴“复旦授课一学期”。那么，费巩这次“授课”以后，若是没有被国民党特务绑架、杀害，他会回母校担任“专任教授”吗？

　　1946年夏，孙中山先生的孙女孙穗芬遭绑架。孙穗芬是孙科和蓝妮的女儿，年仅9岁。绑架者索要30万美元，后经讨价还价，以10万美元成交，孙穗芬得以安全回家。据说，这桩绑架案主谋是两个民盟成员，其中一个叫张荫桐。巧的是，80年代初我在复旦历史系读书时，教我们“南亚史”“东南亚史”的任课老师，也叫张荫桐。查张先生履历，他当年也曾在民盟做地下工作。那么，此张荫桐是否就是彼张荫桐呢？

　　1947年10月，交通银行董事长钱新之先生致函章益校长称，某友之子有志到复旦深造。“尚乞推爱成全，准予随班上课”。章益校长随即复函，委婉地表示，“惟以大学一年级学生必须经过新生入学考试，向例如此，无法通融”。钱新之是复旦校董，也是复旦名誉博士。1936年，出任复旦代理校长——应该算是章益的前任。抗战期间，钱新之为困境中的复旦勉力支撑，做出过重要贡献。对于钱新之的“推爱”，章益为什么“无法通融”呢？……类似“若云非云”的谜团，还有很多。它们似乎在告诉我，百年复旦历史，真是一座海派文化中的富矿，深不可测，无边无际。

　　今天，我的《卿云：复旦人文历史笔记》一书终于上市了——取名“卿云”，既是象征复旦，更是寓意历史疑云。《卿云》是我写的又一部“一个人的复旦史”，也是我从历史矿井中淘得的另一捧颗粒。它究竟是金子，还是沙砾，只能留待读者去检验了。（读史老张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