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口述枕流之声|陈希平:在这里看浦江潮起潮落

发布时间: 2022-05-16 08:36 文章来源: 互联网 作者:

  枕流公寓住户、上海塑料制品十八厂退休职员陈希平讲述枕流公寓往事。视频:王柱(03:37)

  枕流公寓位于上海市静安区华山路699、731号,是上海市优秀历史建筑保护单位。公寓建于1930年,业主为李鸿章之子李经迈,由美商哈沙德洋行设计,华商馥记营造厂施工,建筑采用折中主义风格,时因设施高档齐备、名人汇聚,有“海上名楼”之称。

  整个公寓项目占地7970平方米,其中花园面积2500平方米,建筑占地979平方米,地上7层,地下1层,初建成时共约40套住房。公寓平面由内部式、外廊式和跃层式等单元组成,一至五层每层6-7套,设二室户约80平方米、三室户约100平方米和四室户约150平方米。六至七层为跃层,设有五室户和七室户,在当时上海公寓中颇为少见。

  1949年以后这里空置的房间被分配给高级知识分子居住,知名住户包括报人徐铸成,导演朱端钧,作家周而复、峻青、王慕兰,文艺理论家叶以群,画家沈柔坚,三栖明星周璇,影剧表演艺术家乔奇和孙景路夫妇、孙道临、徐幸,越剧表演艺术家傅全香、范瑞娟、王文娟等。

  澎湃新闻()联合候车式文化工作室、上海市静安区静安寺街道共同推出“枕流之声”系列稿件,以口述历史呈现枕流公寓内十余个家庭跨越七十年的悲欢离合,并根据口述史料通过图形建模还原1930年代枕流公寓的建筑特征,记录人与建筑共同书写的城市历史。

  陈希平,1952年生于上海,1954年入住华山路731号,上海塑料制品十八厂退休职员

  陈希平:出生在哪里我不知道,只知道是在上海。因为我是家里的长孙嘛,所以几个月就到祖父祖母身边一起生活了。我是和我的祖父祖母一起搬到这里来的,大概是1953、1954年吧。因为我3岁从这里去上幼儿园的,来这里肯定是在这之前。

  陈希平:当时好像没有买,应该都是租的吧。好像都是付金条“顶”的,就是后面要住的人给前面的房东付金条,他们说是“顶”的。

  陈希平:我最小的时候,记得是三个人还有两个保姆住在这里。我的其他叔叔、嬢嬢都不在,反正家里人很少。基本上就是两个老人和我吃饭,这是最早的几年。过了两年,我有两个表妹(住过来了)。估计是1957年左右,她们的父母到内地贵州遵义去了,就把两个孩子送到这里了,这下就变成三个小孩了。

  陈希平:那个时候都是油漆墙面,窗下面都有热水汀,包括卫生间都有。就是说,最早的时候是有暖气的,也有热水洗澡。原本外面小花园里有个大烟囱通到房顶上面,现在没有了,拆掉了。有这么大的一个大烟囱。锅炉就在地下室。后来“文革”开始前的几年热水没有了。但是每年有一次保养,试锅炉。大概在春节以前,要烧两个星期左右,这个时候呢就又有热水了。我印象很深,一天可以洗两次澡。浴缸放满,人泡在里面。因为这个龙头一开就是热水。后来没有热水供给的时候呢,就要自己烧水才能洗澡了。

  陈希平:应该说那个时候在上海已经算是好的了。因为我们从小生活就有煤气嘛。又有烤箱,卫生间也都有抽水马桶,有浴缸,什么都有。现在的生活和当时的生活感觉是一样的。

  陈希平:过年过节热闹了,就自己做熏鱼啊、肉丸啊、蛋饺。还要磨糯米粉,用一个石头的碾子。我们是宁波人嘛,要吃汤圆的。还有猪板油,全部都是自己做的。小孩嘛就是穿新衣服,然后出去放炮仗、玩耍。过年就很热闹,走走亲戚啊,楼里上上下下地互动。现在节日越过越淡了。过年做几个菜,和平时都一样,吃饭的人也少。没什么人来往了,和过去过年完全两回事。

  访问员:这里有一个地下的游泳池,公寓顶层还有一个露台,你们小时候会去这些地方玩吗?

  陈希平:游泳池可能也就是一个传说。在地下室有一个儿童可以戏水的地方,大概就膝盖这么高吧,一个浅的所谓的游泳池,不是人们想象的那种。在我印象中,也没有去游过。但是这个结构是有的,只是后来没有人去游过。

  陈希平:上面那个露台其实不对外开放的。五六十年代人民广场啊、中山公园放烟火嘛,“文化大革命”以前都放的,我们就到楼顶上看烟火。那个时候烟火是相当漂亮,因为前面看上去没有什么阻挡物,就很漂亮。现在看不到了。再放,高楼太多了,视线可能也不行了。

  陈希平:对的,停车位就在现在隔壁的693号那里,已经变成大楼了,过去就是汽车间。据说每一户居民都配套有一间车房。当时汽车很少,好像就一家有私人汽车。

  访问员:当初枕流公寓住了很多名人,您有没有听说过谁啊?他们的日常又是什么样的?

  陈希平:先说名气比较大的,像是孙道临、王文娟,越剧演员有三个,傅全香,还有一个叫范瑞娟,都在这里住过。孙道临和王文娟在这里结婚的时候我们还小,去敲门,咚咚咚的。那个时候王文娟出来拿一盒糖,大家吃点糖。孙道临住在这里的时候,当时还有一个疯狂的追星族,那个女青年在大楼里上下跑,闹得不得了。范瑞娟老师会在花园里面练功的,可能是做小生的吧,有的时候踢踢腿啊什么的。王文娟老师和傅全香老师好像没有在花园里面练功,我们没有见过。还有一个比较有名的,他女儿过去和我同班过两年,姓汪的,叫汪依华。她的父亲大概叫汪正华。我后来才知道是一个唱京剧的名角,住在四楼,在这里住过几年吧。他女儿是我们小学时候的同班同学。之所以这个人印象比较深,是因为他还有一个亲戚那个时候名气比较大的,是香港的一个电影明星叫夏梦。我小时候有印象,(夏梦)来他们家住过一段时间,(对夏梦的印象)甚至比她爸爸的印象深,是个女明星嘛。

  陈希平:我记得上的可能是一个私立幼儿园。武康大楼后面有一个弄堂里面,具体位置我记不清了。唯独有几件幼儿园的事情是记得的。一个是我刚去的时候闹嘛,不肯去。园长是一个姓张的女老师,蛮好的。领我到她洋房上面自己的房间去睡了两天,还从冰箱裏拿出一個吃的。爲什麽印象那麽深呢?因爲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看到。冰塊裏面人家都放些赤豆啊,綠豆啊什麽的。她的冰塊裏面放的是一個肉圓。這是我唯一一次在她那裏看到的。我活到現在了,許多朋友家裏都去過了,從來沒有看到有一家人冰塊裏面放的是肉丸一樣的東西。第二個我現在還有印象的是幼兒園煮的菜飯。過去上海話說是“鹹酸飯”,這個味道相當好,我到現在還有這個印象。第三個,我小時候很頑皮,愛搗蛋。有一次老師批評我沒有坐三輪車(回家)。那個時候我們去上學,沒有什麽班車的,只有一個三輪車,上面放著一個木架子,小孩坐著去。我帶了學校煮飯人的小孩,比我小一點,帶著他跑回來,逃到這裏來。那個時候不敢到家裏面來咯,我就帶著他從隔壁大樓轉進花園裏,再到大煙囪邊上,那個時候那裏有一個像格籠那麽大的地方,我們兩個就躲在裏面。大人們著急嘞,小孩沒有了,煮飯阿姨的兒子也沒有了。後來,就一路找到這裏來,把我們給找到了。因爲這個吃了一個批評。幼兒園的記憶裏大概就是這麽幾件印象深刻的事情。

  陳希平:有的。小學嘛,那個時候我們大樓裏就有好幾個同班同學。我們互相走動蠻多的,他們到我家裏來玩,我也會到他們家去,家裏沒有什麽隔閡。

  陳希平:到家來嘛,就有的時候來做功課呀。學習小組啊,比方大家來學習,來做作業啊。或者誰有什麽玩具就拿出來玩一下。還有就是,你們可能沒有咯,那個時候玩麻將牌,拿一個東西往上一丟,下面放了一些東西,掉下來像是抓包一樣的,男孩女孩都玩的。

  陳希平:到這裏以後,和我父母接觸得比較少。我父親是在鋼鐵廠工作的。我母親那個時候沒工作,大概“文化大革命”以後,再到生産組去工作的。

  陳希平:對我祖父倒是稍微有點了解,不過那也是1980年代一次偶然的機會才知道的。就是“文化大革命”抄家的時候,我都不知道我的祖父曾經在英國留學10年的事情。那次是我祖母的妹妹來信,說她到英國旅遊碰到了我祖母的弟弟,然後他們一起到我祖父留學住的房東的家裏去了。我在邊上看了覺得很驚奇,就問:“我的祖父怎麽到外國去過啊?”因爲出國的事情在1980年代看來是很遙遠的。“诶!你不知道啊?”我祖母說。她就說我的祖父和我祖父的弟弟兩個人很小就去了,是比較早的一批留學生。在英國學習了大概10多年吧,讀的是冶金開礦,回來以後在盛宣懷底下的漢冶萍公司工作過,後來在浦東錢倉站和外國人做生意。舊輪船來,把輪船拆掉,鋼鐵賣掉。家裏吃西餐的兩個盤子應該是當時某條船上的餐具。後來聽我伯父說,日本人來了以後,爲保安全,我祖父和叔公趕緊在廠區裏挂起了英國國旗,以爲這樣就能逃過一劫。但事情並不像他們想象得那麽簡單,日本人最終還是從倉庫裏沒收了兩萬噸鋼鐵。這些鋼鐵後來很有可能都被日本人用來造子彈、造槍打中國人了。他們認爲這個事情沒有處理好。從此以後我們家就開始家道中落了。

  陳希平:沒有,那個時候也不時興這個。現在好像有什麽繼承家業啦,有些家庭甚至要寫家譜啊。那個時候談到這些嚇都嚇死了,很忌諱的。像(祖父的)這個事情也是偶然的機會才知道,有些事甚至是通過大字報,通過後來發生的種種才知道家裏的曆史的。

  陳希平:我的祖父在“文化大革命”以前就已經去世了,我祖母又沒有工作。所以一開始別人家都抄了,我們這裏沒有抄。後來有來過一次,好像是街道或者公安局的吧,感覺還是比較文明的,不像紅衛兵,打、砸、燒這些都沒有,還是相當文明的。再後來是我大伯父的單位來抄過兩次。然後我們家搬到樓上的一套單位去了,紅衛兵要在這裏辦什麽司令部。樓上那個單位就是後來喬奇他們住的地方,在上面住過幾年,隨後再搬下來。

  陳希平:有的,就是勒令搬走了。像我們這樣能夠五六十年住在這裏的不多,人不多。

  陳希平:對。我們是68屆,一片紅,“知識青年到農村去,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,很有必要”,我就到雲南去了。因爲我家裏人认为云南比较好,抗战的时候,我父亲和伯父在西南地区读书生活过一段时间,他们对云南昆明印象比较好。他们可能是抗战时期的印象,但这个印象对我选择云南有作用。

  陈希平:对。有很多地方可以选择。到黑龙江、云南、贵州,都可以。报名,自觉报名。

  陈希平:有,我们这个楼一共去了5个人。7楼的小陈一个。2楼,陆家,他们有三个,两个哥哥,一个妹妹。就我们5个人,坐一列火车,1969年3月2号离开上海到云南,去插队。

  陈希平:有,那时候送行,敲锣打鼓,一直送到彭浦车站。啊呀,喊口号的也有,哭的也有,闹得不得了。火车经过贵阳,还在武斗,在打枪嘞。昆明再一路下去到生产队,走了有半个多月,路途遥远。

  陈希平:整整10年。1969年去,1979年想办法通过各种途径返城。插队嘛,讲个故事给你们听。一次回云南的火车上,来了两个人,是上海电影厂大有作为摄制组的,来拍知青题材的电影。我说:“如果你到云南呢,肯定要到我们集体户来,因为我们是云南先进集体户。”那么他们和我讲,他们来主要是为了拍个人先进。我想那估计我们是没什么希望被拍到了。回到生产队,大概过了一个多月,突然有一天,一辆吉普车开到我们村庄里来了。他们来了,说也要拍一下。这个时候就幸福了,根据导演指挥配合拍电影,算是出政治工,也有工分,而且是最高的工分。有一天,摄制组小顾和我说:“小陈啊,你就站在这个位置。我保证随便怎么剪,你家里人肯定能看得到你。”我就“哦哦哦”,拿了个锄头拼命地挖。这两年,我们把知青的老片子拿出来看,诶!确实有那么一个镜头。不知道是在片头还是片尾,在打名字的背景里面,确实有我们劳动的镜头,至少这个历史的资料上面也有个一两秒钟了。

  陈希平:是啊,我们当初在云南澜沧做知识青年,回来以后大家都分开了。有了微信群以后,我们又联系上了。然后我们就在群里写一些回忆文章啊,大家越写越多,干脆自筹出了一本书,叫《碎叶集》。据说之前云南省委书记到普洱地区视察工作的时候还看到了这本书,评价很高,说没想到这些老知青还在踏踏实实地做一些实事。退休生活也就是这件事情比较有意义了。

  陈希平:回来以后呢,我的感觉就是,“文化大革命”以前邻里关系比较融洽。一栋楼上上下下大家都认识,一个孩子自由走动看到大人,或者说家庭和家庭之间都会打个招呼。“文革”以后人际关系就疏远了。就像我和叶新建老师,这么长时间认识的熟人,中间起码也有一二十年没有联系了,看到最多点个头。以前是天天在一起的好兄弟啊!你想这个变化多大啊。其他邻居也是,在马路上或者公园里碰到会交流,但是我不到他们家里去,他们也不到我家里来,有事情就在门口(讲两句)。后来就没有(串门)这个习惯了。

  陈希平:回到上海以后呢,先是去劳动局报到。现在回想起来,劳动局的那个干部说话还是蛮有意思的,他和我说:“早知今日,何必当初。上海市现在缺少劳动力,特别希望你们这种去过农村的人,能吃苦的人回来工作。以前的事情就不要谈了,你现在就到工业局报到。”就是说,一定要到具体工厂报到以后才能落户。因为我知道过去有些人拿了户口,不到指定的工厂去报到,他有路子,到其他地方上班嘞,那一线没有工人了。所以我就去工业局报到,然后就去工厂里面做工人了,从最底层开始做。一开始我到这个工厂参观,还吓了一大跳。为什么啊?那个工厂里面的工人都像杨白劳一样,浑身都是白色。因为是一个塑料化工的车间,炼胶的。他们穿着的棉袄上面盖满了白色的粉尘,一根丙烯绳子扎在腰里。我想,这个地方怎么能去呢?诶!一分配就把我分配到这个车间去了。这个也没有办法。当时如果说能落户上海,能够有一个上海户口,感觉已经是很不错了。

  陈希平:那时候这里人就多了,房子就很挤了。包括我的祖母、我、我的表妹、我的嬢嬢、还有叔叔啊,他们都住在这里。他们成家了以后,就一人拿一间房间。我就住在这个房间,放两个床。后面的楼上还有一个厢子间,是小间,也能住人。那个时候阿姨就没办法了,只能睡在走廊上,打一个床铺。可以说是人满为患。

  陈希平:花园可以自己去走走啊,锻炼锻炼。露台可能已经有一二十年没有上去了。

  陈希平:我现在啊?每天早上起来自己弄个早餐。吃好了就看看股票,要么就看看电视剧咯,要么就是外面走走,要么就是同学聚会,出去旅游。晚上吃完饭我就到湖南路那边一个街心花园打太极拳。有一个老师带着,其他的学员现在都成朋友了。

  访问员:枕流建于1930年,至今90年的历史,像一个耄耋老人。你们和它的渊源超过了半个世纪,它对您或者您的家庭意味着什么?如果要给这位老人捎一句话,您会说什么?

  陈希平:简单来说,就是“有你真好”,能和枕流一起看浦江潮起潮落,看上海怎样发展。这就是我现在心里想的。因为我估计自己这辈子在这里也不会动了。曾经也想过出国,但因为种种原因没有成功。我在美国碰到过一个在徐汇区混得很好的人,结果在那里开大巴,他后悔了。这就是人的命运,我是这样理解的。现在感觉上海也蛮好,出去也不一定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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